着这样的目光那样久,楚翛原本是心无芥蒂地迎着看过去的,直到看清了他纤细上挑的眼角挂着的三分水光原是逆着光的错觉,才觉得这注视有点不太对劲。
风流中掺进一丝半点的深情,倒跟当时他看楚翛本人的目光有点像了。
一身鸡皮疙瘩未打招呼便自动全数跳了出来,楚翛下意识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假脸,心惊肉跳地想到:他发现了?
面具好好地紧贴着皮肉,没有撕裂崩开的迹象,楚翛暗自松了口气,一抬头,却见秋笙已经敛下眉眼,提起那盏西洋汽灯站起身来,他脚下走着疾步,闪身到门边,没回头地说道:“天色不早,大师歇息吧。”
楚翛刚要赶过去送送他,还没直腰起身,只听门外一阵破风声响,那人竟运气使轻功飞了。
他一把直也不是弯也不是的腰骨僵了僵,只好自暴自弃地瘫倒在了地板上。
第28章 破绽
次日一早便是二次和谈之时,三方似乎是定下了决心顺着秋笙的意愿来,而不将他惹恼了,看样子双方意欲停战休养生息的念头大抵还是相似的。
只是彼此间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楚翛翻开手掌轻轻摩挲了下掌心,飞快打手势道:他们没有割地分领土的打算。嘴上则慢条斯理地翻译着:“北骊南蛮日后仍旧对大越俯首称臣,只是战事损耗着实严重,还望陛下稍加补偿。银两之事好商量,大可慢慢谈。”
秋笙不露声色地冲楚翛浅笑一下,朗声回道:“诸位耗得起时间,朕耗不起。还请诸位行个方便,给说个数目,我们速战速决。”
楚翛蓦然想起那天在枉死的福临身上藏的密报,回头紧盯着贼眉鼠眼的两个人,却猛地对上了雅尔夫先生若有所思的眼神,微微一愣,却见那红衣主教丝毫不尴尬,反倒淡定地对他颔首微笑。
阁主从前虽然活在崔嵬和楚筌等众多一干糟心人的阴影之下,到底算得上是半个江湖人,朝堂之上的这些笑里藏刀他终究还是见得少了,被雅尔夫先生这么讳莫如深地一看,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犹犹豫豫半天,只好半偏开了目光。
即使是偏过了头,楚翛仍能感觉到对方近乎探究琢磨的眼神还牢牢锁在自己身上,简直是不依不饶了。这下他不去担心自己的假脸皮了,反倒害怕是身上开了朵喇叭花出来。
雅尔夫先生默不作声地瞅着这个怪和尚,趁着旁边两人半真半假地争论赔金几何时叫来一旁伺候的教徒,声音极低地咕哝了两句西洋文。
他以为这样低的声调藏在两人的嘈杂辩驳中不露痕迹,楚翛却侧着头听了个一清二楚。
“商论结束后,替我去请那位大师来。”
他心里一慌,正要打手势传给秋笙,两只跳蚤却同时停下发出噪音,拉图千方百计地将一口蹩脚的中原文说的字正腔圆一些,肥厚的嘴唇几乎都要飞到了天上:“陛下,两百万两白银,如何?”
这下没有楚翛折中的缓和,秋笙直接从那张丑陋的嘴里听到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数字,终究是年少心不静,险些失手打翻了一边的茶杯。
楚翛见秋笙根本没闲心看自己,也就没去打手势安抚,只能默默扣紧了手指,印证了一个眼下他最害怕见到的猜测。
昆仑山楠磺木遭盗、崔嵬阁手笔毒杀福临,新皇上位消息走漏、朝中大小一应事务敌军竟知根知底,这显然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两股势力,如今看来是交缠在一起了。
他们在这注定要让山河天翻地覆的勾当中找到了相同的目标:令大越亡国、当今圣上下位倒台,成为他们的傀儡皇帝。
楚翛无可奈何地叹气,心道:怎么就没早生几十年呢?先帝在位时,情况总要比现在强吧?
大越兴盛几世几代,终于在昏庸无能的太和帝手里开始走下坡路,老色鬼祸害了帝国根基几十年,还算是尚有挽回余地。只可惜傻老子向来带不出精神儿子,先帝比起他爹来,祸国殃民的程度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初一即位,便大动筋骨地拆拆建建,彻底将早就见底的国库糟蹋了个底儿掉。等硬塞到秋笙手里时,只剩下一堆野山枯水破石头,哪里还有半点帝王之资?
楚翛曾经偷偷溜进过礼部藏书阁,即便早有准备,还是被大越惊人的国库实力吓得目瞪口呆,惊吓之余,惊叹起先帝精准的把控能力,竟然能分毫不差地用净了当时国库里尚在的最后一块银子,就这水平,一般人也不是随便甩甩手就能挨上边的。
“两百万两,胡大人,稍后带使臣去银仓搬银子。”
胡天都看了面有菜色的秋笙一眼,低头应答一声,领着对方十来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出了门,临走时经过楚翛,对他俯身行了个礼。
楚翛颔眉拱手一让,回头发觉秋笙看向这头,便紧赶慢赶比划了几个手势:陛下且先静心,莫慌莫急,眼下不是彻底翻台的时候。
他急急忙忙的动作到最后竟不自觉地慢下来,出乎他的意料,坐在斜对面的秋笙虽是挂着一脸的阴狠戾气,眼神竟说得上是颇为镇静柔软的,仅仅是那么一瞬,他近乎是抓紧时间冲楚翛清清淡淡一笑,手下微转轻拨:没事,放心。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点,他微侧过身子坐直了颈背,扶过了差点吹灯拔蜡的茶杯重重摩擦两下,平稳出声:“既然如此,诸位便各自散了吧,今后万望战事不起,世间安宁,众生于此坦荡天地间安身立命。朕今日以茶代酒,各位来使,敬请满饮此杯,以示情谊。”他举起装着半杯子冷茶的瓷杯站起身来,面上带着虚假冷漠的微笑,竭力克制住甩开膀子扑上去跟这帮臭虫血拼一场的冲动,四平八稳地端杯划了个圆润的弧线:“诸位请——”
双方的使臣皆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礼,众人一齐喝了杯食之无味的粗茶,心里揣着各自难以见人的险恶机巧,脸上无一例外贴着令人作呕的仪式性微笑。
楚翛混在人群中默默地看着秋笙草草糊在脸上将要崩坏的笑容,无声地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钻了个缝隙遛了出去。
他本意是想与众使臣从谈判场中出来的时间错开,以此避免和雅尔夫先生的狗腿教士打照面,岂料对方早有预谋,一出门就撞上了不知何时便等候在门口的三五个教会人士。清一色的青蓝色教袍,紧紧的四角小礼帽顶在大小不一的脑袋上,隐约露出带帽人数目不一的几缕鬈发,构成一道亮丽而辣眼睛的风景线,阁主被小分队成员吓了一跳,面具都不受控制地抖了几下。
“诸位教士这是?”楚翛本能地向后闪了几步,后背却没长眼睛,碰到了个没眼力见儿的障碍物,回头一看,竟然是迟到又早退的雅尔夫先生,一身寒毛没来得及顺下,就立竿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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