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锡放了徐至鸽子。
那天很冷,来之前有风雪。他撑了伞,裸露在外的手被风吹得冷得几乎没有知觉。
徐至在唯一一家营业的酒馆点了一杯苏打水和一杯威士忌,坐到后半夜时将两杯东西混合在一起饮下,踩着积起的薄雪回了家。
他离去后,脚印为新降的雪所覆盖,独自行走在城市里的踪迹,终是被抹平了。
2007年,程锡的事业迎来重要转折点,和关峰合作的第三部电影几经周折终于交出完美答卷,程锡的一杯酒,和徐至的一杯苏打水是庆祝。
徐至将“兰庭”的一套位置很好的公寓送给程锡,写作贺礼实为补偿,那人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脸上隐隐有怒气,杯子里的酒晃动几下,最终也没往徐至脸上泼去。
再后来,他们几乎没有交流,只是坐上一会儿,程锡爽快地喝完酒离开,徐至脊背放松,微微驼下去,摩挲着盛着清淡苏打的玻璃杯,偶尔会听到Eagles的《Hotel ia》。
他没有抬头。只是想,也许他再也不会自驾跨过一号公路。
回忆里的大苏尔,足够他用一生来回味珍藏。
他的父母从2013年开始了旅居生活,临走前徐正则还将徐氏影业交给了小儿子徐更,即便那是个年年亏损的烂摊子。
徐至觉得这个决定不算糟糕,即便他觉得徐更以个人的身份会更自由,但他那个弟弟像是要急切地证明自己似的,没有提出异议。
于是徐至便私下叫了魏迢,他已经不再担任能够参与到决策中来的副总一职,而是挂了个顾问的头衔,常常会来徐至的办公室里喝茶。
徐至不爱喝茶,可他不时会收到些顶好的大红袍,没有其他作用就拿来招待客人。
被徐至主动叫过来的次数少,魏迢显得很有趣味:“你有什么事儿?”
“魏叔,我听说您的儿子,刚从英国辞职回来不久吧?”
“没错,小鸣更喜欢国内的环境,”魏迢点点头,“但你的身边看起来不缺人。”
徐至道:“小更身边缺,他之前没有这样的经验。您儿子还没找到合适工作的话,直接去小更的公司上班,待遇不会差。”
“我这辈子跟着你爸走,我儿子还得跟着你们兄弟俩走,真是摆脱不了姓徐的了,”魏迢叹了口气,“你说你这不是挺关心小更的嘛,怎么两个人见面就吵架呢,找个泼辣点儿的女孩把你收了,看看能不能治治你这身臭毛病。”
徐至三十三岁,也不是没有被人催促着结婚。
宋清澜偶尔会问起他的感情,徐正则最终还是将他和程锡的过往告诉了她。
只是徐至从来没有表现得异于平常。与家人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言语间的感情也越来越淡薄,她提及了介绍熟识朋友家的适龄女孩子给他认识后,徐至连多余的拒绝都吝于给出,直接挂断了电话。
徐至从来没有想过结婚。
这么多年的生活,过得其实有些魂不守舍。
他牺牲掉部分健康和全部情感,为徐氏尽心尽力,将它扩张到了一个父辈从未勾勒过的全新的版图。数年来,无数“兰庭”拔地而起,“锦苑”隐于山中,商业广场、酒店、度假村给徐氏创造了丰厚的利润。甚至兴起不久的物流,他们也能以绝佳的时机进入市场、抢占份额。一场从2012年起持续长达十八个月的海外敌意并购成功让他将徐氏的旗帜插在了大洋彼岸,也终于给了他一个再飞往纽约的理由。
他始终没有出售那套上西区的旧宅,不对外出租,每年缴纳税费,雇人按时打扫、更换瓷瓶中的花朵,和因为时间太长而不亮的灯泡。出入街道的人换了又换,那里却依然像是住着跟着岁月慢慢变老的他们。
也就是2014年的除夕之后,徐至去了曼哈顿。
那把孔雀蓝色的椅子颜色依然鲜亮,只是不会有人再坐在上面画下纽约的春夏秋冬。
他取走了那两张卡在书里的《西贡小姐》的音乐剧门票,烧了一个晚上的壁炉,第二天细细清理了炉灰,离开时将盛开的花拿走,将门永远地锁上。
再怎么小心保护、打扫,它都不会再是回忆里的样子。
2016年的除夕,徐至是早上去的父母家。
那里不常有人住,李叔已经年迈,头发尽数花白。腊梅花开了,还没进大门就能闻到沁人幽然香气。
他缓步走着,并不沿着一条直线,绕过了落下的花朵。
又是一年未见,宋清澜没有别的变化,或许脖子、眼角添上几丝细纹,但徐至已经很久没有停下来分出心神,看过她的模样。
或者说,他这些年来步履匆匆,周围的一切作何变化,他都没有注意过。
“我听老李说,小更有了男朋友,还闹得世人皆知。”宋清澜脸上有些无奈,“你们还真是兄弟俩,找的人都还是一个圈子里的。”
2015年演艺圈里不乏爆炸性话题,排得上号的当属徐氏影业的总裁徐更和演员孟泽公开恋情。那演员毫无背景,在关峰的电影里演了男二号,之前有人想借他们关系来勒索钱财,阴差阳错寄到了徐至手里,他这才知道原来弟弟还藏着这么个人。
那时孟泽看起来并不爱徐更,他自然觉得那人另有所图。
毕竟,他的弟弟看起来很傻,还为了孟泽减肥、植发。
一副动了真心却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徐更年少时的样子他只能在照片里见了。上一次因故找徐更,他显然瘦了很多。徐更三十二岁,却还是和他记忆里白嫩水灵的样子所差无几。
只有他像是一点点苍老下去。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徐至不意外她会知道,“孟泽的父亲去世多年,母亲有精神疾病。小更公司和白金的公关都很迅速,他没办法用同一招来对付孟泽。”
“小至……”宋清澜心里一揪,“你还是在怪正则当年拆散你和程锡。”
徐至摇摇头:“我不怪他。”
“他早就不值得我给出额外的情绪,”徐至不紧不慢道,就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从2005年7月25号起,他就不再是我的父亲,只是我的上司。从2013年起,他连上司也不是。”
“正则一生追逐权力,不容许别人违抗,”宋清澜笑容惨淡,“是过激了一点,没想到亲生的孩子会这么看他。”
徐至难得哂笑一声:“他当初为了权力愿意放弃小更的时候,大概就已经不在乎儿子怎么看待他了吧。”
宋清澜不解地看着他。
“这件事情我没有对第三人讲过,但你有权利知道,因为你是小更的母亲。祖父当年重病,他和大伯争徐氏争得你死我活,他为了抹黑对手,将主意打到了小更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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