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只是微微一笑，往院外走去，他虽然须发银白，但腰背挺直，给人的感觉，如正值壮年。

    辛哲迟疑片刻，也跟了出去。

    老人来到院门口，早有看门的老仆守在马车旁边，老人摆摆手，“很近，走过去便是了。”

    老人往太常寺外走去，沿途不少官吏看到他，都远远地停下，让开道路。

    出了太常寺，一路上都能看到不少官员，不管是八九品的小官，还是一品二品的大员，都对老人保持了足够的尊敬，经过尚书省时，几名官员刚走出来，正在争论着什么，一个个面红耳赤，几乎就要打起来，可一看到那位老人，那些官员立刻就闭上了嘴，整个尚书省前面安静的针落可闻。

    辛哲第一次来皇宫，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官员，若不是知道当朝天子马上到不惑之年，他甚至会怀疑这个老人就是皇帝陛下。

    辛哲心中满是疑惑，这老人到底是谁？

    见到那些毕恭毕敬的官员，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辛哲瞳孔猛的一缩。

    之前被小黄门拦在朱雀门外时，那个独臂老头提到过一次“老祖宗”，相传密谍司的创办人，就是那个活了不知几百年的传奇。

    相传有一个老人，早在大唐太祖还未称帝时，就是太祖的老师。大唐立国没多久，发生了震惊天下的玄武门之变，太宗登上皇位，之后，太宗在那位老人门前跪了三天三夜，终于进入老人的房门，一谈又是三日三夜，太宗陛下出来之后，称那位老人为帝师，并且将这个传统一直延续下来。

    每一任大唐天子，都要拜这个老人为师。

    大唐帝师，是个与国同寿的传奇，言官敢上奏折指责天子的不是，却没有胆子站在这名老人的对立面上。

    便如太祖当年所言，没有帝师，就没有大唐。

    如今，距离大唐立国已有近千年，大唐换了四十九任皇帝，帝师却还活着。

    整个天下，五大圣地，能让大唐文武百官如此敬畏的，只有那个传奇的帝师。

    辛哲看着老人背影，嘴角肌肉不断抖动。

    老祖宗……帝师……他心中像是有千万头野马奔过。

    怎么就和这老不死的扯上关系了？

    想起刚才在小院子里和老人说的那些话，哪怕辛哲经历过许多次生死，此时也一阵心惊胆战。

    辛哲跟在老人身后，不敢走的太快，又不敢落后太远，没走几步路，手心背心都是冷汗。

    被吓的。

    沿途的文武百官看着他，眼神中有震撼，有惊悚，有疑惑，有嫉妒，很是复杂。

    百年来，帝师不理朝政，不问世事，除了近三位大唐天子登基时候公开出现过，其余时候，几乎都见不到人。

    密谍司能够让文武百官、皇族勋贵都闻风丧胆，除了直属天子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因为密谍司是这名老人亲自建立。

    百官称他为帝师，密谍司吏称他为老祖宗，亲密疏远，高下立判。

    帝师像是没有看到那些敬畏的文武百官，只是自顾自的慢腾腾往前走。

    辛哲跟在他身后，脑袋转的飞快，刚才在太常寺小院里的表现不好，帝师对他的第一印象定然是坏的，现在要如何挽回？

    辛哲还没想出办法，帝师突然停下脚步，辛哲放眼看去，两人正好走过三清殿，身前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楼。

    “到了，”老人说，“你随我来，里面的路有些不好走，你跟在我身后便是。”

    辛哲嗯了一声，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小楼里没人居住，不过应该时常有人清扫，地板上一尘不染。

    帝师从正门进去，辛哲跟在他身后，就见大厅正中央漂浮着一幅画。

    画中是一个身披战甲，手持瓦面金装锏的将军，他身形魁梧，威风凛凛，哪怕是在画中，也给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帝师从画前走过，画中将军突然活了过来，冲帝师拱手施礼，帝师微微颔首算是应答，画中将军看向辛哲，眼带审视的凶光。

    辛哲冲他拱手行了一礼，画中将军傲慢的吐出一口气，不再正眼看他。

    大厅西侧有楼梯，直通二楼，辛哲跟在帝师后面，来到二楼。

    二楼大厅正中央也漂浮着一幅画，画中是一座小山，一名将军站在山顶，身披铁甲，双手背在身后，他头发散乱，被风吹起。小山前面，是无数匍匐跪拜的异族人。

    那将军模样的男子正看着那些跪拜的异族人，似察觉到了什么异样，转过身来，看向画外的帝师，微微一愣，随即微微弯腰，躬身做了一礼，道：“见过先生。”

    他的声音传出画中，没有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辛哲脑中响起。

    帝师微微颔首。

    那将军模样的男子转身看向辛哲，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一个不良人，”帝师说道，“长安出了点状况，他能帮上点忙。”

    那将军模样的男子顿时怒道，“又是高句丽的余孽吗？”

    “高句丽早已被你所灭，茂功你不用时时刻刻都惦记着那弹丸小国，”帝师道，“这次是突厥人。”

    “突厥人也是该死！”那男子道。

    高句丽，茂功，徐茂功！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排名第二十三位的徐茂功！

    辛哲瞳孔猛地一缩，那么楼下那位将军，岂不就是秦琼了？

    这不起眼的小楼是凌烟阁？

    但二十四功臣早已死去数百年，怎么还活在画中？

    辛哲压下心中震惊，跟着帝师继续往楼上走。

    三楼是个文官，正如辛哲料想的那般，是莒公唐俭，二十四功臣中排名第二十二。

    进楼之前，从外面看，这凌烟阁只是一栋两层小楼，但辛哲跟着老人一路拾级而上，整整走了二十四层，每一层，都在画中见到了一名功臣，不过帝师并没有和画中的功臣们说多少话，大多都是简单打声招呼就离开。

    辛哲和帝师来到第二十四层，画中之人，正是二十四功臣排名第一的长孙无忌。

    画中的长孙无忌盘腿坐在席上，端着一碗茶慢悠悠品，帝师也不说话，就站在原地等着。

    许久之后，长孙无忌放下茶碗，抬头看来，“老怪物，又来找我做什么？”